十、番外（一）：交换
他是叶落声，小秋总爱叫他“阿叶”。
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，只感觉周围一片混沌，如被迷雾遮了眼，什么都看不清。
茫然地走着，可无论他怎么走，仿佛都只是在原地打转。
就在片刻间，迷雾被吹散，他看见了自己。
那个“他”躺在雪地里，浑身已被血浸染。可他更在意的，却是抱着他的那个女子。她是他此生挚爱，他只愿她一生无忧，福寿绵长。
飘下的雪花落在她的身上，冻得她嘴唇青紫，连手都在不由自主地轻颤。裸露在外的双脚血迹斑斑，红色染在洁白的雪中，妖冶艳丽。
她抱着地上的那个人，并没有掉泪。可阿叶能感觉到，她的泪在方才已经流尽了。阿叶走上前，想抱抱她，想和她说上几句话，想如以前一样，暖着她的手心……
阿叶伸出手想扶她起来，却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她的身体。阿叶的心悲凉一片：世上再无叶落声，他已经死了。
那群人围了过来，强拽着她往回走。她不肯松手，他们便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掰断。阿叶能听见她细细的呻吟，被淹没在众人的喧哗之中。
阿叶的心像被刀绞一般，冲到那群恶人面前，想将她护在身后。当他的手一次次透过他们的身体时，那种无力感击溃了他。
阿叶眼睁睁看着她被拖回囚牢，地上的血像铺了一地的红色花瓣。在那间囚室，她被带钩子的鞭子抽打，被切断尾指，痛得连声音都发不出，只剩下无助的颤抖。
阿叶愤怒，心痛，想把这群人挫骨扬灰。可他什么都做不了，就连站在她的身前，想为她挡下鞭子，都只能看着鞭子穿过自己，落在她的身上。
每一次刑罚结束，都有人问她：“想到答案了吗？”她总是用轻蔑又愤恨的眼神看着他：“没有。”而后，换来更多的折磨。
阿叶看着她的血衣湿了又干，被箭穿透的部位又传来锥心的疼痛。不知何时，脸上已一片冰凉。阿叶伸手去摸，竟是泪水。
“鬼魂也会流泪的吗？”阿叶怔怔地想。
日日伴在她的左右，阿叶试尽了一切办法，都没办法触碰到她。她的脸色愈发苍白，精神也一日不复一日。
有时，阿叶会侧躺在她的身旁，假装自己还能如生前那样拥她入怀；有时，阿叶一低头，泪便会不由地滴落在她的裙摆，却连氤氲的痕迹都不曾留下…
直到那一日，她刚受刑结束，却又被带去另一个地方。看着正在熊熊燃烧的丹药炉，阿叶心底越发焦躁。
她虚弱地躺在地上，嘴里被塞进一枚药丸。阿叶帮不了她，只能守在她身边。没多久，她忽然全身抽搐，呕出一大口鲜血。而后，又被迫吞下另一颗药丸。
“王爷，既然问不出什么，用她来试药，也算是物尽其用。”那个方子安的嘴脸，阿叶永远不会忘记。
试药？阿叶蹲下身，用手擦着她嘴边的血迹，忍不住泪满双眼。
“小秋…小秋…”阿叶不停唤着她的名字，却徒劳无用。她根本听不见自己的声音。
她成了药人。每日被喂食不同的药物，以供他们记录各种反应。更有甚者，他们会让她同时服下药性相克的几种药丸，她痛得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打滚，血一阵一阵地涌出口。
见她这般模样，阿叶心中的苦胜过她百倍千倍。若可以，阿叶宁愿她下一刻就去了地府，也好过在这里受尽苦楚。
她却仍在坚持，努力地活着。夜里她会梦魇，会喊着阿叶的名字：“阿叶，我会活下去……”每逢这时，阿叶都悔恨无比：小秋，你该忘了我说的话。这世间太苦，你来寻我吧，我们做一对黄泉夫妻……
后来，她身上无一处不是毒，连指甲划破旁人的皮肤，都能让其毙命。阿叶能看出，她的五脏六腑俱损，毒素也已攻心，撑不了多久。可在痛得浑身直冒冷汗之时，她竟笑得那么美，像倾尽全力绽放的昙花。
春来的那天，她等到了一个人。成王爷来检验最成功的药人，不知不觉离她近了些。她手脚被缚，却发了狠地往前扑，死死咬住这个男人的脖颈不松口。
看着伤口已呈黑青色的成王爷，她喃喃自语：“阿叶，谁也不知道那个秘密，你的家会永远安宁，不受打扰……”跟着，她盯着那些似有忌惮不敢上前的侍卫，笑得痛快：“你们为虎作伥，都去地府向阿叶赔罪吧！”
一声闷哼，她震碎了自己的心脉，任由血迹喷洒。她是最毒的药人，血气里都带着剧毒。这个屋子里，没人能逃过。
阿叶终于知道：她所受这一切，都源自于自己。那个秘密，不过是普通的矿藏，埋于家宅底下的山中。没想到因此引来成王爷的觊觎，以广招侠士之名，一举打击了不愿投诚的天灵派。复而用小秋做筹码，妄图知晓矿藏所在。
他们机关算尽，却没料到阿叶为护着小秋，死在了万箭之下。而小秋一心想护着山境安宁，即便受尽折磨，也没有说出秘密。
让小秋成为药人，不过是故意折磨她的戏码。只是他们至死都没想到，她这枚被攥在手中的棋子，用自己做局，走了一步“同归于尽”的棋。
“小秋，我们生死不离……”阿叶正想上前，却被一阵风卷走了身子。
再睁开眼时，阿叶已站在冥火点点的地府之中。
阎罗王位于殿中高位，脸色凌厉。他身侧的判官化出一本文书：“尔乃叶落声，祖上福荫连年，可转世投胎，再享富贵……”
阿叶抢在他说完之前，伏地叩头：“我愿以生生世世的权势富贵，换一人永世平安。”
“何人？”阎王好奇阿叶的此次之举。
“我的夫人，夏知秋。”
阎罗王右手往前一拂：“她和你完全相反，是十世横死的命格，注定受尽轮回之苦。”
“我愿短寿孤苦，求得她寿数绵长。”阿叶没有起身，以额触地。
“如此一来，你生生世世无妻无子，且不得善终。是否不悔？”阎王的语气似乎轻柔了许多。
“永世无悔。”阿叶别无他求，只要小秋十世安然。
“既如此，本王便成全你的心意。渡了忘川，你便会重新入世。”他一挥手，就抹走了阿叶所有的记忆。
后来，浑浑噩噩的阿叶跟着鬼差，直直坠入了忘川河。
河水冰凉，阿叶的心却炙热到连眼眶都是热的：没有他，夏知秋会过得很好很好，一定会的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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