静坐听雨

一个喜欢用笔记录生活的女子。虽才情不如众人,却有着深深的热爱。愿此生笔耕不辍,怡然自得!

  十一、番外二:求缘

        我死了,我也知道自己死了。牛头马面来接我的时候,我心底万般高兴。没有阿叶的人间,于我不过是苦难和折磨。

        地府,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。虽然鬼差们的确有些青面獠牙的味道,说话却是客客气气,有礼有节。我跟着他们,一路走到阎罗殿,等着阎罗王的判决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有女夏知秋,生平和善,曾悬壶济世。然死前造杀孽,灭二十余人。故善恶相抵,判再入轮回,人世修行。”我静静听着,并不在意下一世是为人还是为畜。

        终归没有忍住,我开口询问阿叶的去向:“数年前一位名叫叶落声的男子,无辜枉死,不知阎罗大人可有印象?此人是否已入轮回?”阎罗王是个面冷心热的主,手一挥,便在半空查起了天书:“他已转世为人,生在权势之家。”我安心叩谢,转身走了奈何桥。

        桥前的孟婆上下打量着我,而后递给我一碗汤。汤色如茶,隐隐透着淡淡的甘甜味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姑娘,喝了老婆子这碗汤,忘了前尘往事,轮回去吧!”

        我盯着她手中的碗,半晌才接过来。在生之时便听过无数关于“孟婆汤”的传言,总说“奈何桥后孟婆汤,饮得一碗忘君郎”。

        我的泪,一滴一滴落在汤里。没有了和阿叶的回忆,我怎么挨过这冰冷的轮回道,怎么走过那荒芜的人间路?

        孟婆一脸悲悯地看着我:“姑娘,一切都是浮光掠影,忘了吧!”我仰起头,一饮而尽。许是掺杂了泪水,汤入喉间,竟有苦咸之感。

        再往前,就是忘川河了。河边长满了妖娆似血的花,摇曳生姿。我一步步走着,裙摆拂过那些花,仿佛也沾上了那耀眼的红。

        脑中像是有什么被炸开,无数碎片在识海中浮浮沉沉,有些瞬间消散于无形。每走一步,我便念一声“阿叶”。即便要遗忘一切,我也希望心悦于他是最后忘记的事情。

        走过十几步,口中的苦咸之味越发浓烈,甚至涌起血腥气。跟着地底钻出尖利的刀锋,一刀刀穿透我的双脚。我痛到全身发颤,几乎站立不稳。

        无形之刃,伤人不行,伤鬼却是上好的利器。我终于知道为何无人带着回忆转生,每一步都是痛苦的煎熬。

        一股腥味直冲喉头,血顺着嘴角滴在衣襟上,脚上亦是血肉模糊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姑娘,别强撑着了。这条忘川之路,从没人受得住……”守川人在河边冲我喊着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没有理会,固执地往前走。一步,两步,三步......血在裙摆下淌着,那些刀刃越发疯狂。可我的心底,满是欢喜。我不惧轮回,不求来生,只想带着这些记忆度过往后时光。

        最后跌入忘川河的那一刻,我忘了所有的痛楚:阿叶,我守住了我们的回忆。

  

       从我呱呱坠地起,便知道自己与旁人不同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是夏知秋,将军府的嫡长女,在城中倍受瞩目。父亲深受皇恩,自请戍守边关。母亲也是将门中人,跟着一同前往。因我年幼,便留在府中由祖母照顾。

        豆蔻之年,我跌伤了脑袋,昏睡了十日之久。醒来后,我忆起前尘,才知晓虽带着记忆转生,却需要一个契机方能解开。

        此后,我日日沉溺于过往不可自拔,几乎足不出户,安心伴着祖母。

        直到及笄礼成,皇上念及父亲劳苦功高,将我赐婚于太傅长子。也是那天,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:叶落声。我满心期盼,以为得上天眷顾,许我和阿叶情缘再续。

        可就在大婚那日,满堂宾客贺尽华彩之时,太傅府被一群黑衣人袭击,主宾无一生还。我和阿叶,至死不得相见。

        我飘飘悠悠回到地府,却在森严的阎罗大殿跪求:“我愿短寿十年,换得相见一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阎罗目露同情:“你和他没有二世情缘。若要强求,不得善终。”见我依旧不悔,他轻叹口气,允我所求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次,我降生在行商的积善之家。自十一岁那年拾回记忆,我便跟着爹爹进出各大商铺,只为探听一星半点儿和阿叶有关的消息。

        六年后,我果真如愿,在新开的商铺里见到了阿叶。他是商队里最年轻的领头人,走南闯北,见多识广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和他一见如故,相谈甚欢。他去漠北前留下一块玉佩,许诺不日后便来提亲。只可惜我翘首以待,等来的却是风暴卷走商队的消息。大骇之下,我口吐鲜血,一病不起。

        不久后,我握着那块玉佩,病重而亡,时年十七。死去的那一瞬,我才明白:十年寿命,换来的果真只是一面而已。

        第三次跪在阎罗殿前,我仍是执着:“宁可一生缠绵病榻,亦要换他相知相守。”我还在赌,赌天道垂怜,容我纵情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成了养在深闺的小姐,生来体弱,轻易不得出门。三天两头请大夫进门的我,年逾十八,依旧无人问津。爹爹整日忧烦,我倒是落个清静。

        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,为捉采花贼,阿叶追到了我的房内。许是怜我如娇弱的菟丝花,他夜夜伴我望星。我这残破不堪的身子,也能看他舞剑,陪他小酌。

        好景不长,边关战乱四起,官府下令征兵。阿叶揭了榜文,远赴沙场。我夙夜忧叹,恐他受伤丧命,却不料忧虑成真,他再也没有回来。那个舞剑逗我一笑的少年,尸骨无存。

        之后,我疯癫度日,时而清醒,时而糊涂,死时只有贴身丫鬟伴我左右。

        再回到地府,阎罗问我:“而今你可明白,你和他,终是陌路不能相逢。”我重重地叩头,泪流满面:“我以五世不相见,求得一世重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阎罗以手触我额头,无奈摇头:“痴儿!”再一扬手,我已落入忘川河。

        关于他的记忆历经几世,愈发清晰深刻。我却不敢忘记阎罗殿前的诺言,这五世,我不曾寻过阿叶,亦避开一切和他相见的可能。

        可世事不如人意。阿叶的消息总会通过不同的人传到我的耳中。

        第四世,他官至吏部尚书,却因支持我爹言论,被人陷害,最后冤死狱中;第五世,他是皇上亲封的少年将军,惨遭最亲近的人叛变,中毒而死;第六世,他手握重兵,护卫京城,战死在城墙之下;第七世,他叹世人愚昧,便奔走相告,以唤醒国人,被处以绞刑;第八世,他投身于割据一方的军阀麾下,满心以为报效国家,却被逼造反,死后悬于城外,以儆效尤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又一次走在黄泉路上,连鬼差都在劝我:“姑娘,莫要过于执着。”我默然不语,却也不再向阎王恳求。说到底,皆是命数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本王既已许诺,断不会食言。只是相逢容易相守难,一切端看你的造化。记住,有因才有果,种善因方可得善果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告别阎王后,我喝下第九碗孟婆汤,渡了第九次忘川河。

  

        得了阎王的教诲,我自小便与人为善。父亲是富甲一方的商人,为我成立基金会。我亲力亲为,将基金会扶危济困的作用发挥到极致。旁人常夸我“菩萨心肠”,我只淡淡一笑。助人的确是快乐之本,每做一次善事,我便觉得自己离阿叶又近了一步。

        只是,我舍了部分执念,信了因果之说。所有恶,都被我消除在萌芽状态,因为阿叶是我永远的软肋。

        一次大型的慈善晚会上,我第一次见到这一世的阿叶。他的姐姐是各大公司竞相招揽的高级经理人。阿叶作为男伴,陪她出席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仿佛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,微蹙着眉头,躲在了一旁的角落。偶尔有人前来搭讪,却也能浅浅一笑,应对自如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没有上前。前几世的结局让我变得小心翼翼,再不敢贸然行事。能见到他,已是天道格外的慈悲。至于其他,我的妄念已平。

        也许是我的视线让他不适,他将目光投向我的方向。我悄悄后退,把自己隐在阴影之中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没想到,接下来的日子会接二连三遇上他。

        我们是彼此命中的劫,还是命定的运?我竟不敢细思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和他又一次走向了对方。一次次的相遇,把我们再次缠绕在一起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战战兢兢地爱着他,如履薄冰,生怕下一秒又是分离。他却如那几世一样,炙热而直接。

        日子久了,我以为命运的轨道已经改变,渐渐地随性起来。可就在我们第一次出门旅行时,意外来袭。他为了救我,被一辆醉酒的车撞倒在地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抱着满身血污的他,心痛到说不出半个字:“阿叶,只要你平安,我不再强求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他躺在重症监护室的时候,我的泪几乎都要流干了,以至于后来眼睛干红到生疼,却无半滴眼泪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求过了所有神明,仍没能留住阿叶。医生宣布他停止呼吸的那天,我心灰意冷地从跨海大桥上一跃而下。耳边的风呼啸而过,我在冰凉的水中,看见阿叶一脸温柔地朝我招手。

        最后的光点消失时,我对自己说:“下辈子,只求阿叶一生顺遂,平安喜乐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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